第二章
四 涩果的味道（1）
访谈
历历：女，1984年出生，北京某重点中学毕业。初一正式交男朋友，高一发生性行为。成绩优异。现在北京某重点大学就读。
历历：16岁，就应该拥有纯洁的爱情
历历是一个神情独特的女孩子，一头顺直的长发，修长挺拔的身材。
我们在挂满了枯叶的树木底下边走边聊，去找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。肯德基比较合适，虽然周围特别喧哗，但我俩坐得很近，所以彼此的声音很低，也能听见对方的讲话。
接吻就是舌头之间的拳击
我看见对面一个少女正在仔细地为自己描眉、涂口红。
我想起了电影《情人》，不由自主地问：你觉不觉得年轻时更容易发生和接受性行为？
从生理角度来讲，是这样；但是我觉得从心理角度来讲，还是应该就你个人的成熟状况来定，比如说你认为性是很恶心的事情，那就不行。所以你要有相关的性知识及相关的心理准备。我想，至少该在20岁以后吧。
你自己当时几岁？
16岁。从头说吧。
我的初中是一所还不错的学校，我很喜欢我同桌的男生，他也很喜欢我。因为当时班里也有不少同学谈恋爱，所以后来我们就比较自然地在一起好了，然后就学会了接吻。
当时你会接吻吗？
初中时看过爱情小说，不能说会不会。记得郑渊洁在他的童话里写过：接吻就是舌头之间的拳击。我觉得挺对，就是舌头之间的拳击。后来面临中考，我俩就心照不宣地分手了。但是，没想到我们又考到了同一所高中。
为什么对他印象好呢？是相貌还是才华？
都有。其实初中谈不上什么爱情，就是周围一帮朋友撺掇撺掇，就在一起了。所谓的在一起，就是放学一起走，一起去面包店吃面包，再打打电话什么的，挺单纯的。
抚摸有一种温柔的力量
性知识从哪来？
生理课上，电视里也会有。但电视里不会讲得很清楚，无非是一个男人压在一个女人身上。其实，我直到第一次发生性行为之前，也不知道勃起是什么，基本上处在懵懂状态。
高一时，学校有一个自愿自费的交流项目，我俩就都到了澳大利亚去参加交流学习。在那个环境，没有老师，没有父母，我们又住在当地人的家里，每天很晚回家，很多在一起的机会。再加上以前的某些感情因素，促成了当时的激情冲动。
但我记得那时候，好像我对性也没有太多的了解，应该说，还是没有任何系统的性知识。
当时担心怀孕吗？
非常担心，因为当时我们俩人都没有太多的性知识，也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。第一次就
很担心，实际上那不应该算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性生活，没有射精，也没有高潮。
你跟父母谈过这件事吗？
不会和父母谈这种事的，从来没有谈过。至于生理卫生课，就是老师介绍一下男性生殖器是什么结构，女性生殖器是什么结构。我不知道阴茎伸到阴道里时需要一个勃起的过程，这完全是从实践中得来的。而且，我第一次触摸到勃起状态的那个东西时，太惊讶了：怎么会是那种状态?太惊讶了。
这件事后，你们的感情变得更好还是更坏？
因为本身也不是很好，所以也就无所谓变化。现在回头想想，当时没有任何哪怕是最基本的喜欢，但是在那个环境，自己让自己觉得是喜欢的。因为同去的都是高中新同学，跟他们不熟，我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真正地说说话。但实际上那不是喜欢。所以回国后，一切都瓦解了。
你当时的生理变化明显吗？
没有，我的处女膜本身就破裂了，比如大运动量什么的。我当时特别傻，我问他，知不知道我的处女膜在哪？他竟然说不知道。
第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？
初二，很温暖的感觉，但没有很激动。
抚摸呢？
隔着衣服还是不隔衣服？
不隔吧！
那就是和性行为同时发生的。
你渴望抚摸吗？小时候父母爱亲你抱你吗？
嗯，我觉得抚摸有一种温柔的力量，能让人安静下来。我不记得小时候父母是否给过我很多亲吻和拥抱，就记得小时候去一个阿姨家玩，晚上和她的小女儿一起睡觉，阿姨给我们关灯之前吻了我和她女儿的额头一下。我当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，因为我妈妈从没有那么温柔地吻过我的额头。
我不想它发生在16岁
为什么中国父母不能和自己的孩子坦率讲性呢？
首先是“中国”这个大背景，中国人本身对这个话题避讳，朋友之间也很少讲，哪怕像现在。我自己也是这样的，我想我也不会在自己的孩子18岁之前谈这个话题。
如果她问呢？或者她已经怀孕了呢？
我一般不太喜欢这样的假设。你非要这样问的话，我觉得我会很坦然地去面对吧，因为自己已经有这样的经历了。
你们在澳大利亚时，为什么一直都没有采取任何的安全措施呢？
因为当时我俩都只有16岁，都没有相应的性知识，做过之后才开始害怕。而且，有第一次，就会有第二次、第三次。当时害怕到什么程度，就是有时候对着镜子，发现自己开始干呕，极度紧张。我们整天打电话探讨这些问题：是否会怀孕？怀孕了怎么办？回国后怀孕了怎么办？然后直至又开始来月经，才停止。而且，另一方面，我觉得他挺自私的。
你怎么觉得他自私?举个例子好吗？
初中的时候，有一次他把我最喜欢的一个发卡弄坏了，然后他居然就把它那么支离破碎地还给我了，一点歉意都没有。
在澳洲发生性关系，你心里是自愿的吗？
也不能说是太自愿吧，心里有一点好奇，也不想拒绝。其实，在发生这件事之前，我是一个很单纯的人，我以为，我只有嫁给这个人，才会和他发生这种关系，我觉得我们以后肯定会在一起的，所以才这样，但事实上不是这样。
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思考，我觉得，以后自己要为自己所有的言行负责。
当时有生理上的快乐吗？
谈不上，更多是好奇。
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了吗？
差不多吧！就这个事情本身而言，和一个男人光着身子抱在一起还是挺温暖、挺不错、挺满足的。但所谓的快感，当时的确没有。
（嘿嘿嘿，她自己低声笑了。）
做爱时，男朋友替你想得多吗？
一般般吧。
如果重新选择，你还会在16岁发生这样的事情吗？
对这件事，我的确非常后悔，因为我不想它发生在16岁，也不应该这么随便，至少也应该弄明白了再去做。人在什么时候，该做什么就得做什么，在16岁，就应该拥有纯洁的爱情。
做爱这件事，对你在性的需求方面改变大不大？
不大。我在欲望方面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。
你们为钱争吵过吗？
没有，没有。
你对钱是什么态度？
钱是好东西，但也能改变一个人。
心灵上的天翻地覆
你觉得发生性行为对你产生的最大影响是什么?
这件事对我的爱情观、婚姻观产生了很大的影响。不止这件事，包括这段所谓的感情，也使我对爱情产生了很大的怀疑，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爱情，搞不清楚。
这就是我所说的“什么年龄该干什么事，就应该干什么”，因为我以前的人生观、爱情观，全都破碎了。
后来，我高三忙于高考，把这件事忽略了。到了高考后，有空闲我会想：假如你为钱去做“鸡”什么的，在我看来也无所谓，我认为反正都已经发生过了，再做什么都无所谓，随便几个男朋友都无所谓，我觉得自己就是不珍惜自己了。但碰到现在的男朋友，他对我的影响挺大的，让我逐渐恢复到一种正常女孩子的状态。
我想起来，回国之后还有那么几个月，我们在一起，但因为回国之后条件不方便了，就正式做过一次吧，然后就彻底分手了。
在这件事之前，我自认为是一个从一而终的人。我做事情就是这样的，要么把它做到最好，要么干脆不做，所以我认为回国后是一种惯性，停不下来了。到现在为止，我也说不上来，对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，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。我觉得他害了我，但是他可能也受伤害了……真是非常矛盾非常矛盾。
后来的感情怎样？
在我上大学之前，我曾认为傍个大款，挣点钱也没什么关系，而且可以再交一个男朋友，我不告诉他这些，我也不会珍惜。珍惜有什么用?得到的还不是伤害?我觉得这段历史完全可以隐去，装一个处女。可是我碰到了现在的男朋友，我觉得完全可以很坦率地和他谈这些事情。我们通过E-mail 聊天，他让我有一种倾诉的欲望。我认为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，真爱的前提是完全的信任。他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，让我的爱情观慢慢变得可救。但实际上我也还是有戒心的，不然结果又会变得一塌糊涂，他也觉察到我有一些抵触的心理。
高三时，大家看我很正常，表面上一直在笑，学习也很好，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内心的挣扎、想法以及对自己的自暴自弃。
你这样痛苦，难道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你吗？
我觉得这件事必须是自己一个人消化掉。我当时16岁，我周围的朋友也是16岁，他们没有任何经历，我怎么跟他们说?
你怎么认为他们没有？
凭自己的判断吧！他们没有什么不正常的，而且我也是在自己经历过之后才会告诉自己要好的男同学。
他的反应怎样？
很平静。
心灵深处笼罩着一层黑幕
你对这件事到现在为止，怎样评价？
有两方面：首先，我对很多事有了怀疑态度。当时我说，为了赚钱，我去给人当小蜜，也无所谓，但实际上，我不会去这样做。另一方面，这事让我活得比较现实了，以前的理想化活法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攻自破。这件事让我明白只有自己能好好保护自己，爱情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。
虽然我的心灵深处还笼罩着一层黑幕，虽然这是一段失落的感情，但在我内心深处，还是很渴望真正的爱情。
从外表看，我觉得你是一个比较强悍的人，别人不会影响到你，但聊了之后，发现不全是这样。
我的确是一个有主见的人，也把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。有什么看法我都会直接说出来，我希望我的人生很有故事，很有经历，我不希望到死时还不知道痛苦是怎么回事。我觉得一个人经历了痛苦之后，才会明白幸福是怎么回事，所以这件事在让我痛苦的同时，也使我学会了很多东西，明白了很多道理。
你喜欢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？
年龄比我大、层次比我高、懂得比我多、能让我获得东西的人。
你现在怎样想这件事？
这事发生到现在也有很多年时间了，我不知道以后我会怎样想。我只知道，我有一个自己不断思考的过程，至少不会像一个真的很小、很单纯的女孩那样一切空白。所以这也不单纯是一件纯粹的坏事。
和一些怀孕的中学女生相比，我已经幸运了很多。我以前一直以为，这都是很独特的故事，很不一样的经历，现在也觉得没什么了，有故事的人多的是，我现在也把这件事看得很淡了，这就是我现在能很平静地把它讲出来的原因。
一定要学会说NO
你怎么看中国的性教育？
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。我觉得现在的孩子太早熟了，看过三级片的孩子多了去了。有同学跟我说，他们男生聚在一起看三级片是很普通很普遍的一件事情。所以你不要认为他们真的很单纯很单纯，你可以很坦率地跟他们交谈。不要讲得那么理想化，什么精子游过去，找到那个大卵子，它们幸福地结合在一起。甚至应该讲得危言耸听一些，如果一个女孩子做这件事，就可能会怀孕。我觉得应该说得明白一点。
你希望医院的医生有什么态度？
如果有一个未成年女孩怀孕流产，大夫应该很温柔地对她，至少不应该用冷酷的态度，应该像家长对待一个需要求助的小女孩，帮助她。但我觉得这好像是不可能的。
想对同龄人说什么？
千万不要轻率地做这件事，一定要学会说NO。不要从所谓的爱的角度出发，奉献自己，当然爱是要奉献的，但在这方面，一定要关爱自己。
你觉得我们正在做的这件事有意义吗？
实话说，意义不大。全社会都来关心这个问题。但也是一阵风，绝不会因为你今天做出了这样一份东西，社会教育就全变了。这也和学校有关系，重点学校少一些，普高和职高很普遍。其实这种事也很容易发生，如果两个人都有一种冲动，在夏天，很方便，只要有身体的接触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。至于怀孕，到时再说吧。
对这件事，你觉得教育有用吗？
其实这个问题的关键和实质是：你有没有爱自己，有没有一个对自己负责的态度。应该把这件事想明白，再去做。如果你完全沉浸其中，把其他都抛在脑后，伤害自然会跟随其后。
你了解艾滋病吗？
知道，它叫什么什么什么免疫症吧。
你知道它的传播途径吗？
体液、伤口血液传播，好像接吻不传播，唾液不传播，如果口腔中破了一个洞，流血，接吻会传播。
你觉得自己周围的性行为安全吗？
我不好对整个学校作评价，至少我周围是安全的。
访谈手记
和历历的访谈结束后，天已经完全黑了。她还是坚持送我到公共汽车站搭车，我发
现历历的情绪有点低落。我问她：你英语这么好，以后还会不会再去国外生活?她摇了摇头说：短期
会呆一段时间，长期是不可能的，我已经知道了国外的实际情况，没有什么向往了。其实，任何事情自己的体验是最重要的。只有自己能教育自己。
我想，也许这句话，历历想说的不止出国这一件事。
再次见她，是我的访谈整理好以后，我们约在一个联欢活动中见面。迎来送往之后，我才有机会坐下来和历历谈稿子的事情。我让她先看稿子。我还要招呼其他几位嘉宾。但是，在所有人的欢声笑语之中，我发现，历历在擦眼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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